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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神磊磊:我们不能把自己都不信的东西拿给大家看

2017-07-05 新京报记者 新京报书评周刊

自媒体时代,那些拥有着数百万、上千万粉丝的“大号”,往往令人艳羡。但当把受众和影响力放到最前,又有不少号落入了迎合甚至媚俗的“坑”里,争议不断。当随时都在讲运营、讲团队、讲KPI,真正靠一个人、一台电脑来做内容的“自媒体”,已经不多了。

 

今天书评君要讲的六神磊磊,大约还能算一位。六神磊磊?看到这个名字,不了解的人可能正一头雾水:这……是个人名?但也会有以百万计的人会心一笑,马上想到自己读过、转发过的某几篇写金庸、写唐诗的微信公号文章,比如《金庸江湖里的三个宣传部长》《王重阳和林朝英:他们还以为自己在谈恋爱》《猛人杜甫:一个小号的逆袭》……

 

这位真名王晓磊的前新华社记者,如今是自媒体创业时代最耀眼的“网红”之一。他的故事,是一位媒体人的个人转型,也是媒体行业风云大变的一个典型性案例。从“六神磊磊读金庸”到最近刚出的新书《六神磊磊读唐诗》,他诙谐机智、有趣痛快的文字既有鲜明的个人辨识度,也彰显着这个时代所欢迎的写作方式。



采写  |  特约记者 郭雪岩 杨司奇

新京报记者 李妍


初见六神磊磊,他身着一件黑色T恤,上书“大人物战斗过的地方”并一幅漫画,简单的黑框眼镜,有藏不住的黑眼圈,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或者年轻白领的样子。但如今,他是一个凭借自媒体文章“年入百万”的现象级写作者。


六神磊磊,本名王晓磊,自2013年12月开办微信公众号“六神磊磊读金庸”。


半小时可以写出10万+

“读金庸”,但表达的常常是自己


打开“六神磊磊读金庸”这个微信公众号就会看到,无论是写金庸,写唐诗,甚至写广告,他的每一篇推送都是10万+。这是真正“大号”的特征——别人所追求的数据,在这里只是日常。

 

最近这段时间,因为在宣传新书,公号内容更新的频率有所下降。但六神磊磊的特色依然鲜明,内容乍看往往与金庸或唐诗有关——《希望悲剧不重演:金庸小说为什么永远在“找爸爸”》《李白:对不起,这个奖我不敢领》,但读一读,发现很多文章只是把金庸笔下的人物当成论据,表达自己的观点和对某桩新闻的看法——比如《有种肉麻的老毛病叫做乱认母亲》,针对的是前段时间一位校友黑自己就读过的大学校庆办得不好,被很多人职责“一个孩子怎么能这样评价母亲”。



令人惊奇的是,六神磊磊说,他写这些金庸与时事相结合的文章非常快,多数只需要在咖啡馆坐上40、50分钟,短的甚至只需要20、30分钟,经常还不如找图片用的时间长。这靠的是他多年的积累,金庸的14部小说,他读过20遍。于是现在写作,各种细节信手拈来,很少需要查证。但除此之外,大概还有才华和天份,他自己也曾在某次讲课中笑言“才华这种东西是没有办法教的”。

 

在新华社重庆分社做了八年政法口记者的他,写过很多“正正经经”的稿子,但对于读者而言,他个人却是在字缝之外面目模糊。但一接触自媒体,他笔下的文章从开始就活灵活现,并没有什么不应期。把职务写作和个人写作分开,对于他来说不难。

 

六神磊磊的文章被一些人评价为“春秋笔法”、“微言大义”,因为他最擅长通过金庸人物、唐代诗人的故事来发表自己对热点事件的评价和观点。不少人说,喜欢他是因为他的文章“三观正”,“遇到热点事件就等着看磊磊怎么说”。他曾经在接受采访时表示,“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我创作的出发点”,如今再被问起,他说那只是一时笑言。但作为一个有着敏锐的新闻触感、比多数人见过更多不幸的“老”记者,他所形成的对世界的看法,甚至是作为一个记者想要“为民说话”的新闻理想,都深刻的影响了他本人的风格。


“没有姑娘的饭局”成为热点时,六神磊磊用《金庸说了:没用的老男人才在大饭局上蹭露露》回应。


这让他有了更多忠实的粉丝,但也遭受了不少反对和批评。六神磊磊说,每次一发观点性的文章就会遭遇大规模的掉粉现象,比如因为撰文质疑王宝强公开自己的家丑,大批粉丝取关。他对此有明确的认知,半个多月前,他推送的《没有知识,学一堆道理有毛用》一文正是批评“现在很多人爱学道理,不爱学知识”的现象,而最后还不忘记自我调侃:“我这篇文章写得很快,二三十分钟就炮制好了,为什么?因为我这里没有知识,只有道理。”

 

与热点结合、观点鲜明的文章,是新媒体时代换取流量的法宝。六神磊磊同样受益于此,但掉粉的原因也在此,为什么?这其中的矛盾或许在于,他的特色毕竟在于“读金庸”“读唐诗”的“读”,太高冷的路固然走不通,但一旦与时事、观点贴得太近,金庸或唐诗缺位,而只剩下六神磊磊,大家也同样兴味阑珊。



用好懂的方式读唐诗

“雅”与“俗”之间的墙怎么翻


自媒体时代,运营第一,没有一手良好的运营模式和对受众心理的把控联系,几乎难以立足。但作为一个千万级的大号,六神磊磊说自己没有所谓的运营团队,“有的时候会加入一些群,看见群里面的人会发各种的数字,一个曲线图一个什么K线图,我也不懂,那是理科生做的事情”。

 

那什么是文科生做的事情?六神磊磊的回答听上去有点“冠冕堂皇”,他说,“内容是第一位的”,“就把唐诗什么的读好”。

 

“读金庸”是他的看家本领,相比之下,“读唐诗”是六神磊磊较晚开发的领域,第一次写只是“异想天开想给读者换个口味”,结果第二天起来,“发现稿子在网上已经转得到处都是”,他自己也深感震撼,于是决意花更多工夫来读唐诗和写书。


《六神磊磊读唐诗》
作者:王晓磊
版本:新经典·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17年7月


唐诗在中国的普及程度和影响力不必多说,但研究唐诗、讲解唐诗的,却基本仍限于专业学术界。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电视新闻系的六神磊磊,显然属于业余人士。

 

用通俗的方式解读文学、解读古典,并且受到追捧,这条路一向是充满争议、毁誉参半的。六神磊磊也受到过一些质疑,有人不喜他风格太戏谑,通俗的表达太多,想象的成分太足;有人觉得他读了几本书就敢往外倒,只能骗骗平常人,道一句呵呵;在《猛人杜甫:一个小号的逆袭》爆红之后,还曾引来一些专业读者关于杜甫是不是“小号”的批评。


杜甫。


他自己也提到,当时写唐诗是不想总写打打杀杀,想写点“稍微委婉一点的东西”,但是“可惜我写唐诗也写成了打打杀杀,这个诗人站出来,那个诗人把它干下去”。读者在读过文章之后,记住的会不会主要是这种激烈与刺激,而对诗歌本身的体会并没有增强?读“六神磊磊读唐诗”这样顺畅轻松的文章读得高兴痛快的读者们,是更倾向于、还是更不倾向于去啃难读的诗歌原文和专业解读?这好像也颇具不确定性。

 

当然,这种“雅”与“俗”之间的矛盾与困境,不只属于六神磊磊,也并不只属于自媒体时代,而是亘古常新。

 

关于这些问题,我们在采访六神磊磊的时候,和他聊了聊。



对话六神磊磊

我写这个书至少自己是先感动了


新京报:你认为为什么写唐诗的题材也能受到欢迎?


六神磊磊:我最开始是没有想到写唐诗的东西也能转发那么多,挺意外的。我们还是太小看读者了,觉得他们喜欢的东西都是“那样”的,原来他们还喜欢经典文化这一类的东西。根本上来说,我觉得还是因为唐诗它本身是美的。


新京报:和写金庸相比,写唐诗是不是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?


六神磊磊:对,金庸毕竟才几十年,14本书,而且是通俗小说,是吧?唐诗呢,唐朝290年,5万首诗,2000多个诗人,那么多人研究过。比如说一个杜甫就有“千家注杜”,一千个人研究过,那现在你还要去注,压力会比较大。人家会觉得你凭什么呀?你配吗?所以肯定花的时间要多,积累要多。看自己哪一块有缺陷,了解得不够多的,就要有意识的去看一看。


新京报:以唐诗为例,你读书的时候有什么方法或者是脉络吗?


六神磊磊:我自己喜欢上唐诗是这样一个过程:就是你得到了一本诗集,不管什么版本,你先在里边喜欢上了一两首诗,喜欢上了一两个诗人,你对它就会有兴趣了,有可能想去找找他的传记来看,想知道一下他的生平。然后又会对他其他的作品感兴趣 ,就有可能专门找他的集子来看,这个时候就前进一步了。到这个时候,你会想同时代的其他人是什么风格,可能兴趣就再拓展一点点,比如你喜欢一个诗人叫钱起,你知道他属于“大历十才子”,那其他九个才子怎么样呢?哎,我就来看一看。就这样一点点的拓展。


还有就是你喜欢这个人作品之后,你想看看别人怎么评价他。比如说你喜欢一句诗,“年年岁岁花相似,岁岁年年人不同”,你觉得这句子实在太好了,可是你忽然会发现有学者会说,这是多丑的一句诗。那我心里就会产生激荡,是不是我品味特别差?这样慢慢的会有自己的想法,相不相信别人?你自己的评价、评判是什么样的?大概是这样的过程。


新京报:在写作中你有很多戏说的成分,你怎么确保自己的内容是可靠的?


六神磊磊:了解之同情。即便是现在记载再详实的一个诗人,他的事情拼起来也都是碎片,中间都是有空白的。那我写一本通俗的书,里边会有想象和戏说的成分。比如说我书里说隋炀帝搞了一个诗歌俱乐部,自己当主席,这个俱乐部没干多久,然后废弃了。后来李世民呢把这个俱乐部重新开了张,里面粉刷了一下,李世民自己来做主席,还发表一番讲话说大隋已经过去了,现在是我们大唐,我们大唐要新的文艺。——这就是我编的嘛,这肯定是没有发生过的。我相信大家看到这个时候会懂,会知道我是胡说八道,我也会在书里说明这是我猜想的,希望这个不要对读者造成干扰。我希望是一切的猜想都有根据,不背离这个人的性情,尽量做到这样。


新京报:你之前那篇《猛人杜甫:一个小号的逆袭》曾经受到一些相关的质疑。


六神磊磊:对,我在文章最后说,杜甫说世上没有知音。有的学者特别质疑,说你就是瞎编,他会觉得你以前就是一个记者,你写这些肯定是瞎编的。但这个不是我讲的,宋朝人赵抃就有诗《题杜子美书室》说,“茅屋一间遗像在,有谁于世是知音?”


我觉得你赞不赞同这种说法是一个问题,可是你知不知道有过这个说法是另一个问题,前面是观点的问题,后面是你的学识的问题。你不知道宋代人说过杜甫“有谁于世是知音”,那我就鄙视你,你不知道有这种说法,我觉得那你就不太行。


新京报:为什么你写的东西会有这么多人喜欢看?


六神磊磊:我用西餐打个比方,同样是传统文化,那个什么《弟子规》像薯条,唐诗像牛排,大家喜欢它关键是因为牛排好吃。大家喜欢唐诗主要还是因为唐诗很美,跟解读者关系不是特别大,不要把自己当成很厉害。


我呢就是个端盘子的人,想象一个服务员端着盘子放在客人桌子上面,大家喜欢吃牛排好吃不是因为服务员长得帅,可是你服务员自己有没有投入热情,也影响生意。比如有的服务员是热情饱满地向你推荐这款菜,你吃起来可能就觉得比较甜美。如果他自己对他这盘菜都不爱,不认可,那会影响你的心情,我觉得可能是因为这样。


我写这个书至少自己是先感动了,自己先觉得特别美特别棒,然后想介绍给大家,如果你自己都没有感动自己,那就很难。一些人把自己都不信的东西拿给我们,让我们信,对吧?我们已经太熟悉这种痛苦了。


新京报:你在写作的过程中会主动去迎合读者吗?比如说用哪个标题读者会更想点进去看?


六神磊磊:读者这个东西是迎合不了的,最好的办法呢就是做你自己。但干过媒体的人来做微信写作好像比较占便宜,为什么?因为媒体人他脑子里有“受众意识”,他写的时候会好像想着对面有一个人。没有在媒体训练过的人,往往就没有这个意识,只是抒发自己。但我觉得这跟迎合读者还是两回事。


新京报:你对自己的这些写作有没有寄予什么期待?


六神磊磊:这个我正好在书的序言里说了。唐诗是一个花园,但是被一座墙包围着,现代人总觉得中间隔了一座墙,可能没那么好懂,很多人都绕墙而过。我想做的就是一个翻墙的人,翻到墙里折几枝花出来拿给人们看,说你看墙里的风景多美。如果你感兴趣,就可以自己去正门观赏。我就是这样一个翻墙的人。正门反正就不是我了。



本文为独家原创文章,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。采写:郭雪岩、杨司奇、李妍;编辑:小盐。欢迎转发分享至朋友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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